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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别

  她叫高晓岚,是那个人的原配,她想,她一生中,是对那个人又爱又恨的。

  

  小时候母亲走的早,继母对她不好,也不让她上学堂,她看见继母的女儿高君曼可以上学堂,她心里是打心眼的羡慕妹妹可以读书。

  记得她第一次裹小脚痛得要死,母亲告诫她说她未来的丈夫会喜欢小脚女人,她内心很痛苦,为什么要为了讨好丈夫而裹小脚。

  

  听说那位陈家公子的婚事很多人来提亲,她觉得自己还比陈家公子小几岁,自己父亲又是武将,怎么也不可能轮得到自己。

  

  谁知道父亲和陈家结亲,她第一次见到了仲甫。

  

  他很年轻,那时候,才十八岁,他笑着把花园采的花送给她,

  “这个姐姐真漂亮!”

  她后来才明白,她那一刻是对陈仲甫动心了,如果她不和陈仲甫结婚,也许她的后半生过的兴许没那么凄惨。

  

  陈仲甫觉得自己的一生中爱过很多女人,世人都说他风流,其实,他还是放不下原配,他一生对原配高晓岚的感情是又爱又恨。

  

  她那会正是二八年华,佳人俏京华 ,邻居们都惊叹陈家的小子由福气,找了一个漂亮的美娇娘。

  

  刚结婚那会,他们生活也是甜蜜的,她记得,他总会给自己画小像,像家乡友人炫耀自己有一个贤惠温婉的妻子。

  

  晚上她打算给他做饭,仲甫突然从后背抱起来,他亲吻她的脸暇,他说

  “我们要一个孩子吧,大众!”

  大众

 是她的乳名,这个乳名在她母亲去世后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唤她了。

  

  她后来想想,已经没人很多年叫她大众这个乳名了。

  她决定为这个爱她的男人生一个孩子。

  

  1898年,她的长子出生了。

  

 她很高兴,因为这是她和仲甫的第一个结晶。

  她看到他初为人父的第一次高兴,也觉得生活要是这样过下去就好了。

  

  延年很随他,后来他不在的日子,他总能从儿子延年影子里看到他的长相.。

  又过了几年,她给他又生了乔年,玉莹两个孩子。

  

  可是他说她要去日本留学。

  

  她当时太急,当仲甫问她要留学费用时,她不想给,这是她们夫妻第一次剧烈的争吵!他说她是妇人之见!

  

  但其实她心里的委屈谁知道呢,她害怕,她的丈夫去日本留学,就不会再找她和孩子们了,再说她的嫁妆是未来立身之本。

  

 她少年亲眼看见母亲去世后没多久父亲又娶继母的事实,也许男人都会变心,只是时间好晚的问题,事实证明,她猜对了。

  他还是走了,去了日本。

  仲甫不在的几年,她偶尔收到他的信,信上无非是挂念他和孩子。

  养育孩子多不容易,延年已经七岁了,他总是在自己身边抱着她的腰问,

  “妈妈,爸爸去哪里了,他不会是不要我们了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她总是安慰她的孩子,可是一个女子照顾府里上好不容易。

  

  她隐约知道仲甫因为文化嫌弃他,她知道她现在学文化晚了,所以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们重蹈覆辙,她请教书先生给孩子们辅导功课。

  

  有时候她很难过,因为在安庆,很多妇女都是在家里靠丈夫养,哪有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养全家人的,她的父亲也抠门,把钱都给继母和妹妹花。

  

  安庆有的光棍看她没有丈夫在身边,老想打她的主意,骚扰她。

  

  她彼时三十岁都没到,容颜正是二八少妇。

  

  一次一个中年男子经过她旁边时对于她说些荤话,她生气并说了重话

  “请你放尊重点!”

  

  那男子本想抓她的手,延年立马起身护住了她。

  那男子莘然作罢,逃跑了。

  她却在儿子面前哭了,这是她苦忍多年的发泄,她也是人,不是他们陈家的保姆!

  

  延年亲耳听见母亲诉说那么多年父亲的不顾家不着调,只觉得对父亲失望透顶,母亲被人调戏的时候,父亲又在哪里。他陈独秀还算是一个男人吗!不管妻儿老小。

  

  终于又过了几年,他回来了。

  故人音容笑貌,她连忙高兴的拥抱他,他也对自己回了一个拥抱。

  他看见了几个孩子,延年却带领弟弟妹妹不理他。

  她怕冷场,对他笑了笑

  “仲甫,孩子们好久没有见你了,慢慢适应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晚上他们夫妻又睡在了一起,不过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是变了。

  

  他和她欢爱的时候,哀叹的搂着她的后背说

  “大众,你要是知识女性就好了,我和你,就不会有太多代沟了!”

  她沉默了一下,又开口道,

  “你改天教延年他们读书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妹妹高君曼回来了,对于这位善良的妹妹,她从来不嫉妒,她很喜欢这位小妹妹,她小时候最会和自己亲。

  她的妹妹身上都是新的气息,而她,多年的家务和婚姻,让她的皮肤不再像当年刚结婚哪那样美丽动人,

  她看见了妹妹的青春,又想起了自己的如玉年华。

  

  其实那年,她被很多人追求,但是她对父亲说,自己只看上了陈仲甫,非她不嫁,父亲才和陈家结亲的。

  

  妹妹把一个很香的膏体涂在她身上,

  “姐,这个是大上海的香膏,你抹抹看。”

  她抹了抹,很香,妹妹见她喜欢,便把香膏送给了她。

  

  晚上陈仲甫抱着她睡觉的时候,闻到她手里一股香膏味道,对他高兴的说道“这是君曼的香膏味道!”

  

  她愣了一下,什么也没说,但是她心里有底了。

  她看着她的丈夫和妹妹说着她听不懂的什么革命话题,她只觉得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外人,妹妹年轻美貌有知识和陈仲甫有文化英俊潇洒,呵,瞧,他们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人阿。

  

  延年知道父亲和姨妈来往过繁,这孩子老是跟她说,她摸摸儿子的头,

  “延年,你长大后就懂了,别怨你父亲。”

  

  她本来以为一味的忍让一定能换来对仲甫的不离不弃,谁知道她还是和妹妹私奔了。

  

  她成了安庆最大的笑话,双方父母都非常生气。

  

  但是她却没有哭,她想可能是心死吧。

  

  从今以后,她不想再爱任何一个男人了,她应该守着陈家的孩子们。

  

  她当时怀了孕,她摸着自己的肚子,她希望她的最后一个孩子能够松年长寿,平平安安,后来她的孩子只有松年一个人平安长寿。

  

  她后来又得知陈仲甫和她的妹妹去苏州渡蜜月,她的妹妹给他生下了两个孩子,她不恨她的妹妹,她只恨陈仲甫,怪自己瞎眼。

  

  延年乔年要去上海了,作为母亲她非常舍不得。

  多年来,她监督延年乔年完成学业,她知道她是一个普通的母亲,她怕孩子受到嫌弃,她愿意让她的孩子受好的教育。

  

  延年乔年身上是随他的。

  延年的性格随他一样刚强,乔年的相貌随他一样清秀。

  

  延年长大已经知道了父亲对母亲的背叛,延年只觉得,她的母亲太苦了,一个人照顾他们兄弟姐妹几个。

  

  “哥,我们要投奔姨妈和父亲吗?”

  “投奔什么!他陈独秀抛妻弃子!什么人,他不配是我们的父亲!”

  

  陈仲甫有时候很记挂孩子们和发妻的情况,虽然他现在对发妻没有了爱情,可是他还是想知道延年乔年的近况。

  

  “陈延年!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!你不回家去打工要干什么!我是你的老子!”

  

  陈延年听完冷笑回头看向他的父亲,

  “回家!敢问陈独秀先生,回哪个家!回您和你小老婆那个上海的家吗!不好意思,我的家是我母亲和弟弟妹妹安庆的家!

  还有!当年乔年生病发烧的时候你在哪里!母亲被人调戏的时候你又在哪里!母亲难产生松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渡蜜月!”

  

  陈仲甫愣了一愣,他不知道她的妻子和孩子们受过那么多委屈,原来是他错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这种人也配当父亲!一个伪君子!”

  

  玉莹长大了,我没有给她裹脚,我教玉莹学习知识,可这个傻妮子说她不想结婚,想一直陪着我身边。

  我笑了笑,这几个孩子都是我最疼的骨肉,我不能让她们受委屈。

  

  后来我接到延年乔年的书信,他们说要去法国留学。

  我是非常开心的,我的儿子也能跟随他们的父亲一样去探索先知,救国救民的道路,我是全力支持孩子们去求学的。

  但是我很心疼延年他们在法国吃苦。

  

  过年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,因为孩子们这一天都会回来。

  

  “妈!我最喜欢吃您的鸡蛋韭菜饺子了!”

  

  “大哥你就是馋妈做的饭!”

  “玉莹,你看乔年给你在上海买的裙子!”

  “妈,这是我和哥哥给你买的面包!”

  其实我当年要是没有延年他们,我可能早就听从父亲的意见改嫁给别人了。

  

  父亲临死之前把他存的银票和母亲留家里的嫁妆给我花,

  

  “大众,我到地下对不起你母亲阿,我不让你读书,才让陈仲甫嫌弃你,爹实在是亏待你太多了!你一定要好好活着!”

  “你原谅爹,好不好?”

  

  “我原谅你了,爹。”

  我哭着看着眼前的老人, 前几年继母也去世了,父亲又瘦了很多,总爱回忆年轻时候的往事,

  “其实你母亲当年有喜欢的人,但是我喜欢她,就把她抢了过去,她对我那么多年感情都是冷淡!可是我心里还是不怨他的!”

  

  我原谅了父亲,可是父亲却离我而去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父亲去世了!”

  

  高君曼时常后悔当初不顾父亲反对和姐夫在一起,现在自己带着女儿儿子去南京居住与仲甫分居。

  

  处理完父亲的丧事,我只希望以后等我去世了我的子女也能为我哭丧。

  

  可是事与愿违。

  我知道这几年孩子们回国后工作忙。

  延年乔年好像加入了一个什么党,我让延年找个媳妇,他总是推脱说革命事业尚未成功,还不想成家拖累女孩子。

  

  我知道我的儿子延年是受我和他父亲婚姻的刺激,不想再婚耽误别的姑娘。

  

  一到冬天,我就容易生病。

  玉莹这妮子关心我,给我请了大夫看病,大夫说我这是体内湿火多年淤积,需要吃药。

  

  那是我自己的心病,药怎么治好呢?

  

  我只感觉最近身边的人都隐瞒我,玉莹她们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。

  

  我听说乔年生病了,连忙拉着松年动身去上海看望哥哥们。

  

  我买了延年乔年小时候最爱吃的酥糖,作为一个母亲,我是希望我的孩子们好的。

  

  可是当我从乔年脸上伤心的泪痕时,我明白延年出事了。

  

  母子连心,我得知了延年的死讯。

  

  乔年很伤心,我抱着他的头痛哭,延年是我的长子,不知道他知道延年的牺牲消息会不会特别悲痛。

  陈仲甫得知自己儿子延年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时,只觉得无比难过。

  

  “延年!我是你的父亲阿!你为什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阿!”

 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,一路上我都在哭,敌人把我的孩子抛到了黄浦江,我到了黄埔江去祭拜我的儿子。

  

  延年是我认为最懂事的孩子,她一直很关心我,她是我的骨肉,我觉得我的心腕走了一大块,缺失了什么。

  

  我看见了他,多年未见,他脸上已有少许白发。

  

  “大众,你也来了!”

  我们互相挟持着,作为孩子的父母,我们未必不痛心难过!

  

  他把我安排到他的住宿,我知道他当时很不容易,对个男人,我无法狠心起来,他看着十几岁的松年,

  伸手摸了松年的头,“松年,长的真像我阿!”

  

  我实在是很难过,他回头抱住了问,

  “我们都要加油起来,大众!”

  

  我没有想到那次见面,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

  

  我本来以为儿子延年的去世只是个终端,可乔年去世,玉莹给乔年收尸受刺激去世的消息实在让我崩溃难过!

  

  我的病情越来越重了,我好像看到延年,乔年,玉莹的背影了。

  

  她们笑着对我挥挥手,

  “妈妈,快过来!”

  

  松年看着眼前瘦弱的母亲,他流下来了泪,他知道母亲要随延年哥哥,乔年哥哥,阿姊玉莹走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母亲!别离开我!”

  望着幼子松年,我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对松年嘱咐道

  

  “松年,以后一定要照顾好你父亲和你自己,母亲要去天上找你的哥哥姐姐团聚了,告诉你父亲,我不后悔嫁上她,也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他,你们都是我高晓岚最爱的人!”

  

  母亲!

  

  我离开了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世界,在最后一刻,我放下了对陈仲甫的怨恨,我想,我是解脱了,也许我在另一个世界可以读书学文化。

  

  陈仲甫听闻发妻去世后消息,只觉得痛心不已,自己对大众原来还是有爱的。

  “只是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,两个人缘分浅薄。”

  

  1942年,陈仲甫临终前嘱咐自己的儿子陈松年,

  

  “松年,你母亲临终前有没有后悔嫁给我,爱上我?”

  陈松年愣了一下,

  “没有的父亲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那就好了,松年,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遗愿,我想死后和你母亲在老家合葬,这样我可以在地下弥补对你母亲那么多年的亏欠和爱了!”

  

  “父亲!我答应!”

  

  陈仲甫听到儿子的承诺,松了一口气,他回想了自己走马观灯的一生,最后回到了他和大众刚结婚的日子

  “夫人,你戴这个桃花簪好看 衬得你美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是嘛?仲甫,你阿,可真是嘴甜。”

  “我的夫人,肯定是安庆最美的美女啦,夫人以后,只能做我陈仲甫一辈子的夫人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好好好,那就做你一辈子的夫人。”

  

 他靠在她的肩膀,那时,岁月静好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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